從比較評析法看崔顥〈黃鶴樓〉與李白〈登金陵鳳凰台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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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寫作背景:
(一)崔顥〈黃鶴樓〉
崔顥在仕途失意,飄泊無依之際,登臨此樓,慨然寫下弔古傷今,人去樓空的落寞之感中的思鄉之作。這首詩連詩仙李白遊於此,見此詩也感慨地說:「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顥題詩在上頭。」無作而去。宋嚴羽在《滄浪詩語》中說:「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〈黃鶴樓〉為第一。」時「窮」文乃「工」恐又是一證了。
不過高步瀛《唐宋詩舉要》以為崔顥這首詩的格調也是學來的,出自沈佺期〈龍池篇〉的前四句
「龍池躍龍龍已飛,龍德先天天不違,池開天漢分黃道,龍向天門入紫微。」
(二)李白〈登金陵鳳凰台〉
而〈登金陵鳳凰台〉也是唐代律詩中膾炙人口的傑作,此詩一說是永王兵敗,李白受誅連,流放夜郎遇赦返回所作;一說是李白天寶年間,因恃才傲物,不容於權臣親近,賜金放還,離開長安,南遊金陵時所作。不過,依他這首詩的最後二句「總為浮雲能蔽日,長安不見使人愁」。後一說,較接近此情境。李白雖在政治不得意,甚至「流放」或「放逐」,但仍時時不忘社會、國家,所以登臨弔古,而將歷史典故,眼前景物和詩人自己的感受,交織一起,模仿崔顥〈黃鶴樓〉一詩的架構,抒發了愛國傷時的懷抱。
所以二者均仕途失意,登樓弔古傷今,以「愁」收筆之作。不同在一者寫個人鄉愁,一者寫家國的國愁。
二、內容大要:
(一) 〈黃鶴樓〉:
〈黃鶴樓〉詩,從字面上看,寫的是「鄉愁」,這可從尾聯「日暮鄉關何處是,煙波江上使人愁」二句看出來。作者用了黃鶴之去、悠悠白雲、歷歷晴川、漢陽樹、萋萋芳草和江上煙波等事材與物材來寫鄉愁。他首先以「黃鶴」之去,一則交代題目,一則用「去」為「鄉愁」作鋪墊。其次以悠悠白雲,除了針對黃鶴之去表現出物是人(事)非的感慨外,也象徵著遊子,以加強「鄉愁」,這種象徵寫法很常見,如李白〈送友人〉詩說:「浮雲遊子意,落日故人情。」接著以歷歷晴川,進一層襯出「鄉愁」之無盡。再其次,以漢陽樹和萋萋芳草,又將「鄉愁」推深一層,因為樹和草一望無際,都會時時入人眼目,以增添無邊的傷離意緒。最後以江上煙波,在殘陽的薰染下,重重網住欲歸之眼,將「鄉愁」拓遠至極處。而「鸚鵡洲」三字,作者在此暗用了東漢末禰衡的典故。作者是想透過這個典故來抒發他懷才不遇的痛苦。由於「位不顯」,那麼在登黃鶴樓時,除鄉愁之外又湧出身世之感,是非常合乎情理的。
(二)〈登金陵鳳凰台〉:
這首詩首先以鳳凰之去與江之自流,讓人興起盛衰之感,為尾句的「愁」字蓄力;再來以埋幽徑之吳宮花草和成古邱之晉代衣冠,承「鳳去臺空」作進一層的描寫,巧妙地透過了眼前的幽徑與古邱作歷史的追溯。藉由昔日吳國繁華的宮廷已荒蕪,東晉那些達官貴人、風流人物也進入古墳的史實,使作者產生強烈的興亡之感,為尾句的「愁」字助墊。接著以半落青天外之三山與中分白鷺洲之二水,將目光由弔古而轉向若隱若現的三山與奔騰不息的長江,有意藉登臺所見的山水狀闊之景,和上聯所寫的衰颯之狀作成鮮明的對比,以寓人事已非、江山如故的深切感慨。且「『白鷺洲』中分二水」也暗喻君臣被姦邪所離間,不得相見,進一步地為尾句的「愁」字加強它的感染力量。最後畫龍點睛以浮雲之蔽日,譬指奸臣蒙蔽包圍皇帝,一方面為自己被排擠出京,雖有曠世之才,無法施展,報國無門而憤懣,一方面又為唐王朝恐將重蹈六朝覆轍而憂慮,(含蓄地)為結尾的「愁」交代了它形成的主因。
總之:就材料之使用而言,這二首詩,有類似者,也有相異者。而就所寫的主旨來說,則前者在表面上寫的雖是「鄉愁」,卻在骨子裡藏有身世(懷才不遇)之痛;至於後者則完全寫家國之悲和身世之痛,卻把流浪之苦匿而不宣。這是兩詩最大的不同所在。
三、聲韻格律:
由二詩的格律看來,前者用的是平起不入韻式,押平聲尤韻,韻腳為樓、悠、洲、愁。後者用的是平起入韻式,也押平聲,韻腳為遊、流、邱、洲、愁。
就〈黃鶴樓〉詩而言,有下列幾點:
(一)前四句完全破律,用的是古詩民式句法;有「折腰疊字之病」,但詩人以「不以詞害意」的美學原則去處理,卻是一氣貫注,無半點滯礙。
(二)頷聯未對仗。
(三)前三句出現三次「黃鶴」。
(四)在句尾處,第三句連用六仄聲、第四句連用三平聲。
(五)頸聯第五字,出句該平作仄,是孤平;對句該仄作平,為救。
後二聯雖合律,但依近體格律來說,這首詩不算合於格律的「律詩」。
〈登金陵鳳凰台〉詩也有如下幾點:
(一)起聯「鳳」字三重複、「凰」字二重複。
(二)次句第五字該仄作平。
(三)第三句失黏。
(四)第四句第五句該仄作平。
這樣說來,〈登金陵鳳凰台〉詩還算得上是一首合律的律詩。
從格律上看,這兩首詩相同的是:
(一)同為平起式。
(二)同押下平聲十一尤韻,其中韻腳相同的有「洲」和「愁」。
(三)一樣三連用樓臺名。
而不同的是:
(一)前者古律參半,而後者稱得上是律詩。
(二)前者首句不入韻,而後者則首句入韻。
四、結構布局
〈黃鶴樓〉前四句採虛寫的手法,寫黃鶴樓的來歷,為敘事的部分;接著以實寫的手法,用五、六兩句寫登樓所見景象,並暗用禰衡的典故,抒發懷才不遇之痛,為寫景的部分;最後即景(事)抒情,用七、八兩句寫登樓時所湧生的無限鄉愁,為抒情的部分。
〈登金陵鳳凰台〉詩李白也先採虛寫的手法用一二句寫鳳
臺來歷,為敘事的部分;再以實寫的手法,用三、四、五、六等句寫登樓所見景象,其中三、四兩句,就近寫幽徑、古邱,而寓今昔之感;五、六兩句,就遠寫山寫水,以狀山川之闊,由「半落」「中分」借景,寫懷君之思,為寫景的部分;最後也即景(事)抒情,寫登樓時所湧生的家國之悲與身世之痛,為抒情的部分。
<黃鶴樓>
目 --虛寫來歷(敘事)-「昔人已乘」四句
--實寫景觀(寫景)-「晴川歷歷」二句
凡:(抒情)-「日暮鄉間」二句
<登金陵鳳凰臺>
(一) 虛寫來歷(敘事)-「鳳凰台上」二句
目 近 -- 幽徑-「吳宮花草」句
-- 古邱-「晉代衣冠」句
(二)實寫景觀(寫景) -- 山-「三山半落」句
遠 -- 水-「二水中分」句
凡:(抒情)--「總為浮雲」二句 [1]
由此看來,李白和崔顥雖在敘事、景的部分裡所用句數有所不同,但從大處來說,兩詩的結構是一樣的。
五、歸結兩者相似之處(李白仿作的影子)
(一)皆從傳說入題,皆寓今昔之感;後五、六句皆寫登樓臨眺所見之景。
(二)李白的前二句跟崔顥前四句,立意相同,先虛寫樓的來歷,再實寫登樓所見,最後湧現情懷抒情收筆,結構相同。
(三)二詩皆連用「黃鶴」、「鳳凰」入詩。
(四)二詩皆有「去、空」。李白的第二句融入這二字,而崔顥一、三句寫「去」,二、四句寫「空」。
(五)末句皆因「不見」生「愁」,且同用「使人愁」。
(六)皆以「愁」字為詩眼,並以「愁」作尾。
(七)均為平起尤韻,韻腳「洲」、「愁」相同。
六、再仿寫詩的欣賞
北宋的郭功甫,對李白極為崇拜,有一次,他與王安石在金陵同登鳳凰臺,追思當年李白臨此之佳作,心有所感,就寫了一首<鳳凰臺次大白韻>詩,成為後世和李白<登金陵鳳凰臺>一詩中的佳構。
<鳳凰臺次大白韻>
高臺不見鳳凰遊,浩浩長江入海流。
舞罷青娥同去國,戰殘白骨尚盈丘。
風搖落日吹行棹,湖擁新沙換故洲。
結綺臨春無覓處,年年荒草向人愁。
李白仿崔顥詩,郭功甫又仿李白詩,各自都在仿學中求創新。在詩史上的地位和影響,崔顥當然遠不能和李白相比;而郭功甫,恐尚不能獲一席之地。但就這三首詩而言,各有千秋,值吾人品味再三。
[1]取自 人文及社會學科教學通訊雙月刊八十七年十月第九卷第三期26.、27頁